艺术家
高三(12)班 陶欣晨
多年以后,当沈二白以特邀艺术家的身份参加展览,再次看到那幅《雪松苍鹰图》时,他将会想起起与师父林逐水有关的遥远的一切。
那画上是只鹰。巨翅尖喙,眼神凶戾,黑羽羽似披甲针针直立,傲立老松之上,振翅欲飞。苍鹰负雪,山川尽白,凄神寒骨,冷冽肃杀。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,画边一隅却溅有几道泛黑的红。
沈二白知道这是怎么来的,他沉默地盯着落款出了一行字:林逐水。正是他师父的名。兜兜转转过了数十载,再次看到这幅《雪松苍鹰图》,他的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。
那是很多年以前,他刚拜入林逐水门下,亲眼瞧见那人舞动着笔,将全身魂魄精华凝于笔尖一点,三两下便勾勒出一只大鸟的轮廓。
他屏息见这鸟逐渐幻化成鹰的模样,跃然纸上。一颗唤名“艺术家”的神秘种子在心里悄然埋下。“师父,我想跟您一样当艺术家。”
记忆中那个凌霜傲雪般的身影清晰起来,那人抬眼看了下沈二白缓缓应道:“作画的艺术为其次,做人的艺术为第一。”
沈二白听了心中默默重复这些个字,忽然听到:“大宅门里的曹先生想求您最新的画,愿意出500大洋买这幅《雪松苍鹰图》。”
“请他走吧,我的画不卖。”
沈二白素来知道他师傅的性子。他喜静,终日泡在室内仅方丈的阁子里,用笔描绘着春秋代序。尽管拍高价欲千里求画者不在少数,他只是横着眉抖着长须,转身飘飘然丢下一句“不卖”。
都道林逐水清高,只有沈一白心里清楚,他师傅是将墨水与染料同国画的千年传承的精气都吸收进了躯体,流淌进了血液里。于是,画,变成了完整生命,这艺术的生命的精品,是断不可与俗物牵连的。
沈二白也在被水墨包裹的一方天地间长大,他本以为可以跟师傅就这么安静快乐地画一辈子国画,直到1937年的一天,日本人的一声枪响点燃了整个北平。
山河破碎,草木染血。沈二白的生活顷刻间化为泡影,在枪鸣弹火间燃成了灰烬,腥风一吹也就没了影。北平之大尚且容不下同胞的哭喊,又谈何一颗支离破碎的艺术心!现实的残酷将他的理想揉碎成了一纸云烟。北平,沦陷了。
这一天,窗外瓢泼着大雨。门被踹开,闯入几个日本人。沈二白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。“林先生久仰大名,这两军爷想请您作画。”敌人身上白花花的刺刀,叫他心里一阵发毛。
“呸,你们是什么东西,竟想要我的画!”愤怒的火焰从林逐水眼底喷出,
他跳起来,指着不速之客厉声喝道。
“丧尽天良的畜牲!外头天天家破人亡的有多少人!哈哈,请我作画?哈哈!”林逐水仰面狂笑,一袭灰布长衫,衬得他身如傲竹,他的眼深如寒潭,却四溢出炼狱般的火星。
他挺身背手直挺挺地对着那明晃晃的刺刀,斜睨着两个日本人。“滚吧,我是断不会作画的!也不曾给过任何人作画。莫要侮辱了中国人!”他袖子一甩,语气冰冷。
“林先生,不要不识抬举!”那个日本鬼子勉强操着口蹩脚的中文,故作客气地开口道。另一人夹着刺刀顶着林如水,假模假样地替他摊开桌上的宣纸,研好墨,客客气气但暗含威胁的说:“林先生,请吧。”林逐水冷笑:“叫我非画不可……好啊!来吧!”他眉毛一扬胡子一抖,语气冰冷,再一甩袖,直直的立到桌案前,毛笔随意糊了一团墨,三两下便完事,然后连画带上所有垫着的宣纸,往空中一扬,似飞雪散了一地。他开始狂笑起来,屋外雷霆乍惊,闪电划破长夜燃起光亮,一瞬间百昼如焚。
那日本人捡了一看,勃然大怒。拽过林逐水的头,猛地往墙上一砸,血溅到那幅《雪松苍鹰图》上,红得刺目。可是林逐水还在笑,且咳且笑,满脸血污,眼睛却亮得惊人。那枯竹般不堪一击的躯体,此刻正涌动着一股沈二白从未见过的生气。
“我当是个什么艺术家,原来是个无可救药的老顽固!”那伙强盗毁坏了他的画室,燃了火,转头离开。
哦,艺术家!沈二白悲愤的呐喊,外头山河飘零,屋内一片狼藉,他拼了命的去救师傅和那些画,这都是师傅的命!他多么希望此时手中握着的不是毛笔,而是投枪,能打死敌人的枪。
林逐水卖了所有的画,作为抗日援金;又当了所有的金石玉章,凑给沈二白做盘缠,支持他加入青年文艺志愿团,跟着京师大学的一群学生南下支援抗日。 于是他以笔为刃,有了战斗的“枪”。这一年北平的冬天来的格外早,林逐水送他到铁路站,逃难或是支援的人群熙熙攘攘,沈二白被挤得往后一栽,撞上林逐水。他的眼底有些湿润,许是霜花入了眼,他此刻突然很想回头。一只薄而干枯的手却附上他的后背,轻轻地把他往前推了推。民国17年的冬天,他耳畔响起师父轻而有力的一句:“往前走,莫回头。”
冬去冬来冬已无,只道是:故人磊落曾照旧肝胆,两处茫茫难相见。再后来,林逐水死在在1942年的冬天。
北平城下了一夜的雪。
……
“这林大师是真正的艺术家,可惜他没能留点东西下来。”身旁一位看客唏嘘道。沈二白的回忆被打断,他的思绪也悠悠飘回现在。
“不!”他沉声道,他感受到那画中鹰正静静地凝视自己。他面色俨然,“他把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我,我叫沈二白,是一名艺术家。”
指导老师:洪燕